曹雪芹为什么会这样写《红楼梦》
吴组缃
每每临近过年我就想起《红楼梦》,脑补一下春节期间荣宁两府,你来我往、美酒佳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热闹场面。仕贾府是赫赫扬扬百年的侯门公府,所以它过年自然是无比奢华的,第五十三回曹雪芹先生用半个回的篇幅为读者介绍了荣宁两府过年的准备工作。这一场奢华的盛宴充满了繁复的礼仪,传统的规矩,浓浓的民风民俗和文化的味道。《红楼梦》一直被大家广泛的研究,今天我们一起看看吴组缃先生“红楼研究”略谈。吴组缃先生也是现代文学史上的小说家,他读《红楼梦》,从小说家的立场出发、用创作的视角体察人物,有很多独到之处。《<红楼梦>的艺术生命》一书带我们从小说家的角度研究:曹雪芹为什么会这样写《红楼梦》...
关于红楼梦的论文和著作,我很喜欢读,但拜读的还不是很多。
我接触一些青年同志,和许多《红楼梦》的爱好者,他们说,解放以后多年以来,直到近四五年以来,关于《红楼梦》的研究论文多极了,可是时间有限,不容易找,也不知道读哪些好。他们叫我推荐。我急切推荐不出来。因此,我希望我们能把这方面有成就的论文,选编一两本,挑那些科学性强、表达得好一点的,像《读者文摘》那样的,提供给对《红楼梦》感兴趣、关心这方面研究的人阅读参考。这个工作适应需要,也有意义,我们研究所和学刊可以做,不知道对不对(现在我才知道刘梦溪同志刚做了这一工作,书已经付印,这是大可欢迎,应该感谢的)。
我自己也有这个感想,就是论文很多很多,而时间精力有限,一天最多读三篇文章,再想读,就不行了。刚才两位领导同志讲了,任何一个时期,《红楼梦》研究都没有现在这样兴旺,这是令人欢欣鼓舞的。“异卉奇花争艳发,为霑雨露坐春风”,这是我应约题去年《红楼梦》论文集的拙句里的话,也是歌颂当前这一可喜的局面的。我以为以后可以每年选编一本。
但是人不会满足。若一分为二地看,对今日研究又还有不满意之处。
记得周总理曾经说过:百家争鸣,要持之有故,言之成理。我体会,“持之有故”,就是说话要有根据,提出一个论点,不能天马行空,捕风捉影;“言之成理”,就是要有基本的常识,基本的生活知识、历史知识和基本的逻辑观念,不能腾云驾雾,想入非非。我们不能要求一下子就能成熟地运用马克思主义和毛泽东思想,我就不行,学习得很不好;那样要求我,可能标准高了。我们只能认真循这个方向加紧努力。我看到有不少的科学论文,已取得可观的成绩。但同时我们也应该要求论红说红的文章,应该有起码的常识。有些论文,未免是有这样那样的缺欠,我们编辑部是不是也可以把当年周总理的上述指示掌握起来。比如稿子有可取之处,如果还有些欠缺,或者根据不足,或者逻辑性较差,编辑部是否可以找作者商讨商讨,请他修改补充一下。我看编辑部可以把这个关。
我们的论文一经发表,会在社会上产生很大的影响。就在我个人接触的工作小范围内,看到一些论文稿子,其中就有受一些红学论文的影响,循着那种路数,钻牛角尖,有的钻得很厉害。看来根据不足,有点两脚悬空,吹肥皂泡。也有喜欢猜谜的。《红楼梦》有不少的可猜之谜,若能实实在在解几个,当然很好;那分寸,我想仍然在是否有据有理,不能胡思乱想。
研究古代文学,我们都认为历史知识是重要的。历史知识,就是当时的生活知识,如果真的撇开历史知识,把《红楼梦》当作现代或当代作品来看,恐怕是不行的。列宁曾经说过:“在分析任何一个社会问题时,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绝对要求,就是要把问题提到一定的历史范围之内。”马克思主义不大讲“绝对”,其实,这就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原则。《红楼梦》是二百多年以前的作品,它反映的是二百多年以前的生活现实;作者的思想观点,也只能限于二百多年前可能有的思想观点。
最近一期《红楼梦学刊》,有一篇文章《探春理家之所本》,提出曹雪芹写探春理家的依据。文章说,那时许多豪门贵族私家花园,都讲究池塘竹木等经济方面的收益,这是当时的一种上层社会的风气。我看这篇短文就很有意思,它使我们知道,探春理家,精打细算,要开源节流,重视大观园的经济收益,不是出于三姑娘个人的偶然才智,不是曹雪芹的凭空臆造,而是当时实际生活的反映。提高一步来认识,这可能跟当时商品经济发展,跟当时资本主义萌芽形成的经营方法的影响,有密切关系。这对我们了解《红楼梦》的现实内容大有帮助。因此,我觉得这篇短文章用小号字排在一角,好像显得不够引人注意,若是用五号字当一篇重要文章处理,是不是更恰当一些?
《红楼梦》语言的研究,大家也认为是很重要的。《红楼梦》的语言,无论铺叙、描写,都言简意赅,非常传神。特别是对话,总把人物内心情绪,神情意态,饱满深刻地透露出来,把人与人之间内心精神的关系,把种种特定场面的形态与气氛活生生地描摹出来,使读者如亲见其人,如身历其境。那种本领,在世界文学中也未曾有。这个无比丰富的矿藏,够我们好好开掘的。关于语言方面的研究论文,刊物上已经发表了一些,这是很好的。我认为这方面的研究,也应着眼实际,提防钻牛角尖。
我在学校常常发表一种意见。北大的中文系,过去是,现在也是中国语言文学系。文学和语言是不可分的,可现在却分出什么文学专业和语言或汉语专业。这恐怕是学习苏联来的。这么一分,隔行如隔山。学文学不重视语言,学语言的对文学也不感兴趣。如果语言的基本观念和训练没有,他的文学怎么学得好?文学的工具就是语言。战士卫国打仗,枪炮都不会收拾,不会使用,怎么说得过去?同样,你搞语言,怎么能不管文学呢?最好的语言,就是文学语言嘛!现在有一种风气,青年人入学,每个人都立志钻进一个小旮旯,只搞一个小摊子,这恐怕很难培养出人才来。在《红楼梦》研究方面,若是青年人一心一意只研究一部《红楼梦》,恐怕也搞不出所以然来。钻在一个小旮旯里怎么行呢?要有广泛的基础嘛,要有开阔的眼界嘛。
我还有一个意见,就是搞古代文学,应该关心和了解当代文学。研究古代文学,目的之一是为当代文学服务。如果我们这样做了,那么我们的着眼点就不会脱离实际,就会使我们的研究工作生动活泼,富有现实意义,人们都会喜欢看。
以上都是一时的感想,说得不清楚,一定也多不恰当之处,请指教。